一、
昏暗的房间里,一支蜡烛在桌上燃烧着,李拭坐在桌前盯着这支蜡烛。一刻钟过去了,蜡烛油顺着烛身缓缓流下。
(资料图)
这时,对面的人开口:“李小姐,想必你的父亲已经介绍了我的身份,我姓赵。”
“赵大人,”李拭起身向面前的人行礼,“常听闻赵大人居官以‘勤、清、慎’著称于世,今日一见当真如澧兰沅芷般。”
赵大人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这些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听闻李小姐前几日曾被山贼捉上山,不知是否受伤?”
“多谢赵大人关心,小女身上只是划破了点皮,受了些惊吓,其他并无大碍。”
“这几个月流民不断,听闻李小姐经常施粥救助他们。”
“这是小女应该该做的,不足挂齿。”
“那李小姐幼时可曾救过人?”
赵大人进一步试探。
李拭一愣,很快便回过神,应道:“救过。”
“明人不说暗话,我就直言了,今天请李小姐过来是想向你了解郎浩源的事。“
“……郎浩源。”李拭低声重复,眼睛看向下方。
“李小姐或许并不清楚他是谁,他就是阁皂山的山贼首领,前几日李小姐被捉上山就是他所为。”
李拭张开嘴,欲言又止。
一阵沉默过后“所以赵大人的意思是……”
“阁皂山是三大道教传篆圣地之一,岂能由这些山野小贼占山为王,胡作非为?朝廷命我巡抚江西,我必要悉心办理,惠政在民。“赵大人站起身,看向李拭”据朝廷在山贼中的线人了解李小姐被捉上山后并未受什么苦,被抓的当天夜里就逃了出来。而这次李小姐能从山上逃出来似乎是有某位贵人相助,而这位贵人正是山贼首领郎浩源。”
李拭看向赵大人:“赵大人,您想知道什么呢?”
“在同你见面之前,我早与你的父亲李知县了解情况,听闻李小姐幼年时期救过一个小男孩,他的名字就叫‘郎浩源’。”
李拭双手攥紧衣裙:“赵大人你的意思是说这位山贼首领是小女曾经救过的人。”
“很有这个可能,所以务必请李小姐将你知道的悉数说出来。”
“赵大人想听真话?我一字一句慢慢告诉赵大人。若赵大人怀疑我说假话,可以看着我的眼睛,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正当赵大人看向李拭的眼睛时,李拭的瞳孔缩成了一条竖线。
“赵大人说得对,我确实是被山贼抓上山后又被放了,但这并不能说明我与山贼有关系,山贼要的是钱财与粮食,人质只不过是交换的的筹码,我爹爱女心切,便是拼了命也要救我出来。这钱财与粮食筹齐了,他们自然会放人,毕竟多一条人命多一项罪名,谁都不想活命呢?”
“我并不知道是谁救了我,或许是我施粥救助过的百姓。赵大人你也知道我们这匪患严重,城外又有流民,许多人为了生存,只能上山当。”
“再者,被山贼捉上山后我因惊吓昏迷了一段时间,当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他们没有用绳子绑着我,只将我关在一间屋子里。后面有人来了,他说他是来放我出去的,我就跟着他逃了出来。”
“至于我曾经救过的男孩,我和他只是一面之缘。他醒来后就离开了,此后我们再无交集。”
“李小姐说得言之有理。不过看得出来这山贼首领对待李小姐确实不一般。”
“如果真的交了赎金,为何要在夜晚放了你,而不是白天?如果没有他的命令,李小姐也不可能轻易出来。总之,我希望李小姐能在必要之际竭尽全力协助我们缉拿山贼。”
“赵大人说笑了。”李拭慢慢平复心境。
赵大人愣了愣,以为她想拒绝。
“我既然是清江县知县的女儿,自然要为清江县尽一份绵薄之力。如今山贼越来越猖獗,我既然能为百姓排忧解难,又怎会拒绝呢?”
赵大人如释重负:“这再好不过了。”
“我该做些什么呢?”李拭问。
“今日你就好生歇息,待日后我与李知县等人商量出一个万全之计,那时再告诉你也不迟。告辞了。”
“我明白了,赵大人慢走。”李拭起身送别赵大人。
待赵大人走后,李拭重新坐回凳子上。昏暗的房间里蜡烛上的火不断跳动着,墙上的影子却一动不动,李拭的目光一直盯着某一处,她的思绪顺着蜡烛油缓缓流下,流进记忆长河。在记忆长河里,李拭驾着一叶小舟,聚精会神地寻找有关”郎浩源“的碎片,然后一块又一块将它们拾起,最终拼凑出一段完整的记忆。
“郎浩源……我一直都知道,一直到知道。”李拭轻声呢喃。
二、
八年前,隆冬,年仅八岁的李拭在自家后院遇见了上街寻找食物却一无所获的郎浩源。幼小的身躯在雪天行走数十里路,又饥又累。李拭盯着这个趴在雪地里的小男孩,他蓬着头,脸朝下看不清五官,衣衫不整,四肢被冻得发紫,瘦弱的身躯在寒风中尤为显得可怜。随后,她不慌不忙地叫来了自己的母亲。
“娘,你看,就是那个小男孩。”李拭用小手指将雪地中格外显眼的那一块指给她母亲看。
李母走过去,将男孩扶起,小心翼翼检查小男孩身体。李拭也跟在一旁,有模有样地学着母亲的样子。看着男孩身上单薄的衣裳和发红的脸蛋,李母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意识到男孩发热了,李母急忙对身旁的李拭说:“阿拭,你赶紧让叫大夫来。”
大夫在屋内给小男孩号了脉,检查确认无性命之忧后,为他开了几副药。
在房间外的李拭问母亲:“娘,你说他会死吗?”
“不可以乱说话,”李母用手盖住李拭的嘴,“他有些发热,大夫正在为他医治,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他自己的命数了。”
“我在后院看到他的第一眼是狼,当时我还吃惊后院怎会有狼。他应该是从后院墙角的洞口钻入的。”
“娘,你说天这么冷,他为什么一个人出来,不怕遇到危险吗?”
“他或许太饿了,出来找吃的;或许他是流民,和家人走散了。哎。”
看到大夫从屋里走出来,母女二人急忙走上前。
“大夫,他现在如何?”
“夫人放心,他现在并无性命之忧,只不过因风寒引起发热,需每隔一段时间用湿布巾擦拭身体,等到体温正常即可。老夫为他开了几副汤药,需按时服用。这是药方,老夫回去抓好药后,再差人送来。”
“多谢大夫。”
“好,那老夫告辞了。”
“嗯,您慢走。”
送走大夫后,李拭与李母端着木盆与布巾进屋。
“娘,你说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
“等他体温恢复正常,喝了大夫开的药,过几天就会醒来。”
母女二人就这样一边用布巾替男孩擦拭身体,一边聊天。
“娘,他看着好瘦。”李拭看着眼前这个面黄肌瘦的男孩。
“哎,今年收成不好,很多人都吃上饭,也难为这孩子大冷天还出来。”
“那爹现在是不是就在想办法解决他们吃不上饭的问题呢?”
“对,他现在就在想办法解决问题,等找到解决的办法,他们就不用挨饿了,也不用四处流亡了。”
“娘,他的病好了以后就要离开吗?”
“阿拭想让他留下来吗?”
“不是,”李拭有些伤感,“我想和他交朋友。”
李母察觉到孩子的情绪变化,安慰道:“阿拭想和他交朋友一定要诚心相待,不求回报。同时我们也要明辨是非,道不同不相为谋,志不同不相为友。”
“娘,我明白了。”
两天后,男孩从昏迷中醒来,察觉到这是一个陌生的环境,他连忙坐起身,警惕环顾四周。这间屋子很小,摆设也不多,身上盖的被子却很暖和。
“咕咕……”男孩用手捂着饿得叫出声的肚子,想到自己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正准备下床出去找吃的。这时,李拭端着一碗药走进来。
看到有陌生人进入,男孩立即跳下床与李拭保持距离,嘴里发出咕哝声,警惕地看着李拭。
李拭愣在门口,直到手里的碗烫着了手指才反应过来,他走上前,笑着对男孩说:“你醒了。”
男孩对走上前的李拭吼了一声,退到墙边。
感觉到男孩的不安,李拭再次微笑道:“你放心我没有恶意的,你之前倒在我家门口,是我们救了你。这碗里是你要喝的药,我先把它放在这,你待会记得喝,我去给你拿些食物过来。”李拭将药放好后,就转身离开。
男孩见陌生人走后,也渐渐平静下来。
他靠着墙坐在地上,努力回想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只记得他的父母出去找吃的,但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他出去找他们,但他又累又饿,好像最后倒在地上就什么也不记得了。看样子是这户人家救了他。
想着想着男孩就闭上了双眼。
“娘,走快一点,我先去看看他。”
男孩闭目养神没一会,就听见门外传来声音。
李拭推开门:“我和娘一起来看看你,我娘还给你端了白粥过来。你的那碗药有没有喝完?”
“你怎么还没有把药给喝了?哎,你这病还没好全,现在不能随便坐在地上。”看到男孩不但没有喝药,还坐在地上,李拭不由得说他几句。
“阿拭,怎么了?”李母端着白粥走了过来。
“没什么,就是他醒了,但还没有把药喝了,还坐在地上。”
“他可能看到自己在陌生的环境,有些紧张害怕。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慢慢适应的。”
李母安抚完李拭,又看向再次站在墙边的男孩,慢慢走上前,将一碗热腾腾的白粥放下:“孩子,你别怕。前几日你倒我们家门口昏迷不醒,还是生了病,我们便将你抬进屋子里。我们并无恶意,这碗药和白粥,你记得趁热喝,凉了就不好了。我们就在旁边的堂屋,你有什么事可以出来找我们。那我们就先出去了。”
“阿拭,我们先出去。”说完便牵着李拭的手走出屋。
“哦,”李拭临走前有回头看向男孩,“你记得把药和粥喝了。”
李拭与母亲坐在堂屋做女工,食顷男孩走出来。
“那个……”男孩站在堂屋前小声说道。
“你出来了?那碗药和白粥,你都喝了吗?”李拭看向门口的男孩。
“嗯,那个……谢谢。”
“不必言谢,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别站在门口,快进来吧。你和阿拭年龄相仿,可以聊一会儿。我先去把碗收拾了。”李母招呼男孩进屋后就出去了。
男孩走进去,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看向李拭。
“你不用紧张,过来坐吧。对了,我还不知你姓甚名谁?”李拭见男孩有些紧张,便主动与他交谈。
“嗯,”男孩这才坐了过去,“我叫郎浩源。”
“哪个‘浩’,哪个‘源’?”
“听村里的秀才说是‘清谈浩渺河源注,丽句纵横绣段连’中的‘浩’与‘源’。”
“你的爹娘一定对你有殷切期望。”
“其实不然,”郎浩源摇摇头,“听我爹说她在梦中梦见了一段文字,但醒来后只记得这两字,便请村里的秀才给我取名。”
“无独有偶,我单名一个‘拭’字,也是我爹在梦中梦见的,他认为是‘拭眼堂前,临济正令。’的‘拭’。”
“我听你娘叫你‘阿拭’。”
“对,我爹娘都这么叫我,你也可以这样叫我,我本名是李拭。”
“‘阿拭’是吗?你也可以叫我的本名‘郎浩源’,不过家里大部分人觉得这个名字不适合我,他们都叫我‘郎十三’。”
“才不会,‘浩源’二字字音清晰、流畅,音调优美,我以后就叫你‘郎浩源’。
“对了,现在是隆冬,你为何会一个人出来,还钻进别人家的院子里?”
“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就出来找吃的。我是流民,从很远的地方逃过来,走了很久的路。最后实在是又冷又累又饿,就想着钻进来看看会不会给我点吃的。”说到最后,郎浩源的头都低下了。
“那你现在还饿吗?小厨房里现在还有一些白粥。如果你还饿的话,我就再去给你盛一点。”
“不用了,我现在不怎么饿。”郎浩源摇头拒绝。
“你刚钻进我们后院的时候,我看到你了,不是你现在的样貌,而是一匹狼。”
刹那间,郎浩源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李拭。
“不过你放心,我完全没有恶意,”李拭慌忙摆手,“我的意思是我与你是同类,不过我们的种族不一样。
“在这个家里只有我和我娘知道这件事,连我爹都不知道。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而已,或许我现在直截了当地说有些唐突。你信我吗?”
郎浩源一直盯着李拭,看看她到底有没有说谎,李拭的眼睛干净坚定,他没有发现任何破绽。
李拭见郎浩源一言不发,再次开口:“我对天发誓,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我信你。”郎浩源打断她。
“那我们现在是朋友吗?”
“是。”
听到郎浩源肯定的回答,李拭刚刚的愁眉不展倏忽而逝。
“既然你同意了,那我们就要发誓信守承诺。”
“怎么发誓?”
李拭走上前拍起郎浩源的右手,用自己的右手小指勾住他的右手小指,跟我一起念:“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然后再用大拇指相互盖章,这样我们就承诺彼此永远都是朋友。
“你说你从很远的地方逃过来,那你的爹娘呢?他们怎能放心你一人随意出门?”
“他们前几日出门找食物便一直未曾回来,我饥寒难忍,只好自己独自出门。对了,我昏迷了多久?”
“今日是第三日。”
“他们指不定这几日就要回来了,我现在得回家一趟。”
“你这就要走了吗?那你日后得了空,可以过来找我,我一直都这。”
“我会的。”说完郎浩源便离开了。
三、
几日后,郎浩源再次出现在后院里。
“阿拭,你在吗?”郎浩源小声在院内询问。
“我在这。”听见郎浩源的叫唤声,李拭欣喜地从屋内飞出来,“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这次见到郎浩源,他比上次要干净整洁不少。
“这是你堆的吗?”
李拭注意到郎浩源身后有个小雪狮。
“是,送给你,希望你不嫌弃。”
李拭围着小雪狮笑道:“怎么会,我很喜欢,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再堆一个。你今日能过来,是不是说明你爹娘回来了?”
“对,前几日官府在统计流民人数,做流民的户籍管理。”
“这自然极好,日后你们就有着落了。你可曾用过饭?”
“不曾。”
“那待会我去小厨房给你拿几个馒头。我近日在读王锜所著的《寓圃杂记》,你可以同我一起读,不知道你是否喜欢。你随我来。”
郎浩源跟在李拭后面:“我未曾上过学堂,先前跟村里的秀才学了一点,只识得几个字,还是不要扰了你的兴致。”
“不碍事,《论语》中有言:‘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我可以一点一点教你,这样我也算是重新温习了一遍所学知识。我们就在堂屋。你想学吗?不想学的话我也可以教你别的。”
郎浩源点点头:“想。”
“那我先教你写自己的名字。”话毕,便在纸上写下“郎浩源”这三个字,“这就是你的名字,你自己写一遍。”
郎浩源接过毛笔,却不知道握笔的姿势,直接用掌心握住毛笔杆,在纸上仿照李拭的字迹写下自己的名字。
看着纸上比较端正的字,李拭不禁感慨:“如果长年累月的练字,我想你一定能写得一手好字。这字整体还不错,但给人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是你们村的秀才教的吗?”
郎浩源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一部分是秀才教的,一部分是看街上的告示认识的。”
“那你认识的字不会太少,你试着读读看这本书。若是有不会的地方,我教你。”
李拭将桌上的《寓圃杂记》递给郎浩源,“我现在看的是第三卷。”
郎浩源接过李拭递来的书,随意翻开一页,一字一句念出书上的内容:“长洲为苏首县,令长不由以擢,则由已败。而败者恒多,岂风土使之然耶!”
“你看,这一整句你都能读出来。”
“这一句何解?”郎浩源指着他刚刚念的那一句。
“我看看,这一句出自第三卷的‘记守令’条,记录苏州历任知府的政绩轶事。你读的这一句主要讲的是知县的清廉与腐败。长洲县是苏州府第一县,知县的清廉与腐败只在一念之间。然而知县腐败者更多,难道是当地风土导致的吗?”
“你有心事吗?”李拭注意到郎浩源有些走神。
“我忽然想起秀才曾说过的一句‘书中自有颜如玉’。”
“那你可知这一句诗是什么意思?”
“具体意思我说不出来,我想你就是这句诗最好的解释。”
“你这是在打趣我吗,我哪能跟那些真正的读书人相比?这句诗的意思是读书可以让人修身养性,涵养气质。”
李拭朝外面看了一眼:“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忙,你也先回去吧。”
“对不起,我刚刚那句话是不是冒犯到你了?”郎浩源察觉李拭情绪变化,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说错了,急忙道歉。
“没有,不过你日后不要说些自己都不明白的话。若是我还好,若是其他人,指不定祸从口出。”
之后一段时间郎浩源找过李拭几次,次数虽不多,具体多少次李拭记不清,不过最后一次她记忆犹新。
最后一次,郎浩源差点被李知县发现。
那时李知县刚离开后院,就听见后院传来声响,打算返回查看情况。不明情况的郎浩源还站在原地。
“爹,现在下雪了,你怎么还不进屋呢?”李拭及时赶来。
“不急,我刚刚听后院传来声响,正要过去看看情况。”说完便要动身。
“爹,这等小事就不劳您费心了,不如让女儿去看看,说不准只是鸟雀和风在作怪。”
李知县觉得言之有理,就离开了。
待李知县走远后,李拭才赶去后院。
“你这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吗,怎么把自己累成这样?”郎浩源见李拭过来的时候气喘吁吁。
“好险,若不是这场雪,你差点就要被我爹发现了。”
“你爹这时候怎么会出现在后院?”郎浩源不解。
“我爹平常得了空就会去踢树,他今日就在后院踢树。”
“踢树?好端端的,为何要踢树?”
“听我爹说,这是比五禽戏还要养生的方法,但我从未在书中看到过,也不好过问。”
“不说这些了,我今日来是和你道别的。”
“道别?你要走了吗?”
“是。安抚流民的政策已经下来了。一部分人决定返乡,返乡之后朝廷负责调解归还我们的房屋土地,减免原先欠下的债务,免除我们两年的差役。”
“我和爹娘决定留下来,官府会安排我们开垦荒地,这样还会减免赋税。所以我们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好似有一阵风吹过,它并未让我看到初春的身影,却要将你带走。”李拭不经感慨,“那你保重。这事来的如此突然,我也没有准备什么送别之礼。既如此,我便将这场雪赠予你,瑞雪兆丰年。”
“我一定会收到的。那我将来年的春风赠予你,春满人间!”
四、
此后八年,两人再无任何交往。
李拭再次见到郎浩源时,他已是阁皂山的山贼。李拭甚至没有注意到郎浩源,但郎浩源一眼便认出了李拭。
曾经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如今亭亭玉立。
李拭被山贼捉住后一直被关在一个房间里。
李拭有些奇怪,这些山贼将她捉上山后,既没有绑她,也没有饿着她、渴着她,关押她的地方也不是什么狭小肮脏的空间,更像是一个人的房间。
一个不好的念头在李拭心中出现,如今匪患严重,一些土匪山贼无恶不作,甚至藐视王法,良家少女栽在他们手里,岂不是财色双劫?
李拭本想透过门缝和窗户观察外面的情况,奈何门窗都被关得密不透风。无奈之下,李拭只好变成一只猫,爬上房梁,等有人进门时再伺机行动。
李拭一直等到深夜才有人进来。
那人小心翼翼进门,关门前还向门外看了看是否有人。确认四周无人后,他才进门点蜡烛。小小的烛光瞬间照满整个屋子,可那人却发现屋里除了自己竟再无第二人。
“阿拭,阿拭,你在哪,我是郎浩源。”郎浩源在屋内寻找李拭。
李拭认出进门的人是郎浩源,从房梁上跳下来:“我在这。”
郎浩源转身就看见了李拭:“刚刚怎么没看到你?”
“我躲在房梁上。”李拭指了指屋顶。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李拭上下打量着郎浩源,“看你这穿着,你和那群山贼是一伙的?你们还把我抓上山?”
李拭对自己的猜疑不可置信。
“对,我现在不仅是山贼,我还是他们的首领,但把你抓上山并非我本意。”郎浩源郑重其事地告诉李拭这个事实。
“事情的经过我都写在这张纸上,你若想看就看,若不想看就烧了。今日一见,应该是我俩此生最后一次见面。”说着便将身上的纸条放到李拭手里。
“我现在送你出去。出去之后若任何人问起,你都要极力否认我们认识。”
“为什么?”
“认识一个山贼这对你的名声不好。”
李拭无力地看着郎浩源,她有许多问题想问郎浩源,却都哽咽在喉,说不出来。
李拭拿出郎浩源给她的纸条,借着昏暗的烛光看上面的内容:
与你道别后,我和爹娘去开垦荒地,然收成仍然不好,加之知县贪污腐败,那些贵族子弟并购了我们的土地,我爹娘就这样去世了,走投无路之下我就做起山贼,余下的你应该也知道了。
五、
看完纸条上的内容,李拭的心如同被绞了一般,一阵一阵的疼,想用帕子擦拭眼泪,却发现自己没有流泪。借着烛火,李拭将纸条烧为灰烬。
十日后,赵大人将众人商讨出来的剿匪计策告诉李拭:
“其一:我会命人驱散清江县及阁皂山周围的流民,
“其二:贼寇虽为祸一方,也有自己的家人。作为他们的父母官,理应和他们讲清利害关系。我会先发一封信告诉贼寇,在我出兵之前他们可以选择投降,官府会安排他们开荒农耕;如果一意孤行,结果他们知道。
“其三:考虑到土匪与山民的关系,我将于城中立十家牌法。其法编十家为一牌、开列各户籍贯、姓名、年貌、行业、日轮一家,沾门按牌审察,遇有面生可疑的人,即行报官究理,或有隐匿,十家连坐,
“其四便是选兵剿匪,就不和李小姐赘述。”
“赵大人,您不是让我竭尽全力协助您吗?那我该做些什么?”
赵大人斟酌一番,还是开口回到道:“我参考了之前的剿匪记录,发现失败的结果就两种:扑空和被山匪包围。结论显而易见,官府中有土匪内线,每次行动前把路线与计划透露给土匪,导致剿匪计划失败。
“所以还请李小姐在剿匪这段时间内不要外出或书信往来,为防止上次的事情再次发生,我会派人保护李小姐的安危。”
“没想到赵大人还是不信我,既然这样,那恭敬不如从命。告辞。”李拭说完便转身离开。
数月后,赵大人成功解决了阁皂山数年的匪患问题,还活捉了其首领。
这本该是可喜可贺的消息,可李知县听到了却愁眉苦脸,当日他便找到自己的女人。
“阿拭,赵大人成功剿灭了山贼,还活捉了他们的首领。”
“这是好事,爹为何看起来不高兴?”
“问题是他们的首领没死成。事到如今也不瞒着你了。之前那群山贼走私盐铁生意,我也有参与。现在他被抓,很有可能把我供出来。”
“爹,你明知道这是会掉脑袋的罪,为何还要铤而走险?淋尖踢斛、走私盐铁生意,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
“我最初为什么这么做?我最初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一家子。我那点俸禄哪能养活我们一家?当初你娘看病要钱,现在养活你和你弟弟也要钱。我只不过是想让你们生活的好一点,我也有错吗?”
看着眼前这个口沸目赤的父亲,李拭都有些不认识他了。
“所以你找女儿有什么事吗?”
“呵呵,这位山贼首领应该就是你幼时救助的那个男孩,他叫郎浩源对吧。反正他都要判死刑,你不想见他最后一面吗?我可以让他死的体面一点。”
“只要他喝下我送来的那壶酒。你们的关系应该不普通吧?当年你们分别的时候我看到了。”
李拭心头一颤,生怕他发现他们的秘密。
“若你现在不答应,日后赵大人审问他,就是严刑拷打,皮肉之苦。
“你放心,我已经打点了狱卒。”
“我……我答应。”
李拭最终还是答应了。
夜晚,李拭端着食盒走进牢房。
地牢的气温比地面上低,里面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异味,走路时都能感觉地面从未清洗,跳动的影子把地牢显现的更加阴森森。
在狱卒的带领下,李拭来到郎浩源面前。
“进去吧,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狱卒打开牢门,让李拭进去。
牢房里的郎浩源穿着一身邋遢的囚服,头发有些凌乱,戴着手铐和脚镣,赤脚坐在地上,手随意地放在腿上,透过头顶狭小的窗户看夜景。
他没想到来的人会是李拭,有些惊讶。
李拭将食盒放在一旁,席地而坐。
两人就这样相顾无言。
半晌后,郎浩源先开口:“没想到你会来,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
“我也没有想到。”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郎浩源看向食盒。
李拭打开食盒,拿出酒壶与两盏酒杯:“酒。”
“好啊,甚好,今夜是月圆,良辰美景与美酒,还有美人作伴。”
李拭为二人倒上酒,静静地听郎浩源回忆过往。
“冬雪如故,春风依旧,转眼已经过去八年。八年前你救下我可能是无心之举,但后来每一次接近都是我有意为之。或许知道你是官家小姐,想得到些蝇头小利。可与你相处久了,我都后悔了,后悔自己最初的妄想。可我说的那些话是真的,你是‘书中自有颜如玉’最好的解释。
“后来我要走了,我想走了也好,这样的身份怎么配与你有交情?我时常在想若我是平常身份就好,这样我能光明磊落地成为你的朋友、知己、甚至别的。”
“但我从来不这么想,我真诚地想与你交友,也不怕你拒绝。”
李拭说话时,才发现自己早已泣不成声。
“你怎么哭了?别哭了,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然而我命由天不由我,我爹娘死了,被皇族、被官府害死了——我知道这酒里面下了毒。
“这不怪过你,我只恨自己无能,没办法保护爹娘,还让你为难。李知县与我们走私盐铁的证据我一直藏着,本想着日后交出去,现在看来再也没有机会了。快别哭,我会心疼的。我想把我内心非言语所能形容的感情寄给你,愿你在我离开人世后仍能铭记于心。”
说罢,便举起酒杯,将杯中的酒全部喝下。
郎浩源被李拭抱住时,李拭能察觉出来他完全愣住了,大概他也没想到李拭会主动抱自己。
倏尔,郎浩源不自主地抽搐,“我……好冷啊……”
李拭只能将郎浩源抱得更紧,无助地在地上哭泣。
郎浩源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在李拭耳边说出最后一句话:“我……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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